长征平台：茫茫人海中，擦肩而过的那些陌生人……

文|安宁

从邮局出来，沿着店铺门口的青砖路面，走到一棵槐树下的时候，一个跨在共享单车上的中年男人忽然笑嘻嘻地冲我说：姑娘好！

我确定他是在跟我打招呼，但我完全想不起这个人是谁，而且看他跨在单车上一脸悠闲，不像是马上要出行，倒有点街边无聊闲晃的痞样。

他又向我喊：姑娘你好！

我一阵紧张，怀疑碰到了地痞，没有理他，一脸冷漠地快步走了几步，将这个男人丢在后面。

但我很快反应过来，立刻抬头看旁边店铺的招牌，这个男人前面的店铺，竟然是我买过牛肉干的图雅奶食品店！我这个糟糕的脸盲症患者，在来过店铺三四次之后，还没有记住老板的样子。

我立刻停住脚步，转身一脸歉意地对他说：实在对不起，刚刚你叫我，脑子一时有点蒙。

他大笑起来：没事没事，你快去忙吧！

我转身离去，在太阳下走着，想了想，这竟然是我搬到附近三年来第一次遇到店铺老板跟我在路上打招呼。

几乎是出了店铺门，大家就会相互忘记，好像我们所有的关系仅限于10平方米的店铺之内，一旦交易结束，出门融入车水马龙的街道，我们便重新成为陌生人。只有这个活得不紧不慢的男人，像老朋友一样记住了我，并站在路边向我热情地打招呼：姑娘你好……

前段时间去外地，飞机起飞前，左边一直默默无声的老太太指着安全带，犹豫着问我：这个……怎么系？我微笑着帮她扣好，她只轻轻“哦”了一声，并没有回复“谢谢”。

同行的两个小时，我们彼此再没有说话。但我用余光注意到，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我。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卑微与胆怯，让我想起第一次乘坐飞机千里迢迢奔我而来的母亲。

那一年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母亲跟父亲吵架，想要离婚，却又没有勇气，在家里待不下去，便孩子一样任性地说要来投奔我。我找了县城的熟人，送她到济南的机场。

两个小时的飞行中，她也是这样的吧，什么都不懂，又不好意思问人。她有关节炎，怕凉，我却忘了，只一心想着让她看看天上的云朵，便买了靠窗的位置。她一路双腿冰凉，却不懂向乘务员索要毛毯，只怯生生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……

飞机落地，很快，大家兵荒马乱般逃离座椅，嘈杂中，老太太再次犹豫地问我：这个……怎么解开？

我很快帮她打开安全带。这次，她还是没有向我道谢。

出了机舱门，我们就消散在人群之中。

再一次相遇，是从洗手间出来，她站在水龙头前，伸着双手，水却始终没有流出，我没有出声，只是将自己的手靠近感应器，帮她引水出来。她羞怯地看我一眼，依然没有说谢谢。

我想，我的母亲大抵也会如此吧，怀着对外面世界的陌生与畏惧，怀着面对陌生人的羞怯，心里即使充满感激也羞于出口，只是怯生生地沉默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。

那天去打印社，见老板家10岁的大女儿正耐心哄劝着哭闹不停且咳嗽不止的小妹妹。

记得上次来的时候，小女儿还是一个躺在宝宝车里、在印刷机的轰鸣中安静睡觉的婴儿。

老板是江西人，多年前跟着老乡来到我们这个北方城市，渐渐就在这里落地生根。大女儿、大儿子都已在附近读书，他们的普通话里，也带了鲜明的本地口音。小女儿在成年后大约会把这个北方城市当做自己的故乡了。

小女儿哭着喊爸爸，大女儿没有办法，便抱着她站在一直忙碌不休的爸爸身后，小女儿一把抓住爸爸的衣服，好像寻到了安全的港湾，马上停止了哭泣。

做爸爸的却心烦，在嘈杂中用我听不太懂的江西话大声训斥着大女儿。

大女儿并不恼，慢腾腾地跟吹胡子瞪眼的爸爸讲着道理，完全不像她神情冷淡的妈妈。

打印完出门的时候，见老板正蹲在门口，闷头用力地抽着烟，暂时将孩子们的哭闹声和喧哗声忘在身后。

一只宠物狗抬头好奇地看他一眼，后欢快地从他身边骄傲地跑过。

前边不远处，便是从未停止过喧嚣的十字路口。

想起一年前，打印店的老板娘挺着大肚子，在声音刺耳的装订机前忙碌，那时，他们的小女儿还在母亲的肚子里。如今，她已蹒跚学步，却还是逃不掉这刺耳的噪音。

我忽然有些心疼，为抓住爸爸后背的衣服便立刻绽开笑颜的她。

她来到这个世界上，尚不知辛苦是什么，而人生的诗意又是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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